老人不再避讳掩饰，老老实实承认道：“贵人说的一点没错，小老儿确实是个老卒，三十五年之前，我被征召成为府兵，足足在军中待了二十五载，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能回到家。”
说着一叹，喃喃道：“十五岁从军，二十五年生涯，小老儿我，是大唐最后一代的府兵。”
李光弼连忙凑到郭子仪跟前，低声道：“咱们大唐从开元二十年开始，府兵制度彻底沦为颓废。也就是说，这位老人家是开元二十年的时候退出军伍。”
想了一想又道：“他当了二十五年府兵，府兵颓废是在开元二十年，那么可以推断，他是上一代帝王的征召……嘶，我的老天爷啊，老大，这是一位武则天时代的老卒啊。”
武则天时代的老卒？
那时代的大唐兵卒可是很能打的啊。
郭子仪眼中光彩一闪，下意识的看向那个老人。
果然老人脸色慢慢变的骄傲，眼中显现出一种回忆的神采，喃喃道：“当初我们跟着李将军，威风赫赫镇守整个西域。三十六个番邦，没一个敢对大唐呲牙。”
郭子仪忽然弯腰一礼，郑重道：“老人家，你是个英雄。”
哪知老人苦涩而笑，仿佛喃喃呓语一般的道：“英雄又如何？保不住自己的家乡啊。我原以为自己的老卒身份，可以求到衙门里的官员高看一眼，哪怕派出一少许的城府军卫，也能帮我们这一次的难关，可是，我只是个没用的老卒。在官员老爷的眼里，我和屁民没有区别……”
这番话透露的讯息很多。
郭子仪的眼神明显一怒。
他沉声开口道：“老人家你刚才这番话，我是否可以做如下理解：首先，你们村子遇到的威胁，并且这个威胁很大，凭你们自己的能力无法抗拒。”
“其次，你们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，所以才及时做出防备，并且去县城里求助。但是县城官员没有当回事，他们直接拒绝了你们的求助，对不对？”
老人的脸色越发凄苦，眼眶之中隐隐有着泪痕，道：“没办法，县衙的官们不相信我们啊。虽然小老儿言之凿凿，告诉他们肯定会有贼寇袭来，但是那些官员全都一脸冷漠，甚至喝令压抑把我打了出来……他们说，我老糊涂了。”
“可是小老儿怎会老糊涂啊？我是大唐最后一代的精锐府兵啊。从军二十五年，我当斥候也当了二十五年。那些贼寇的踩点方式那么粗浅，他们岂能瞒得住的反刺探？”
“甚至，小老儿我连他们来袭的时间都能推断出来。”
“可是，这又有什么用呢？没人信啊，那些官们不肯信。所以我们村子注定遭殃，今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。可怜啊，可怜，几十户人家，也许一夜之间就没了。”
老人说的这里，满脸都是泪水纵横。
郭子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。
陡然他语带深意问道：“你们村子将要遭受匪患袭击，并且老人家你推算的时间就在今晚。由于贼寇的势力很大，你们知道自己扛不住。甚至你们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，知道自己村子可能会一夜消失……”
“既然如此，为什么不肯借力？比如我们前来借宿，为什么你们不肯挽留？倘若老人家你同意我们借宿，岂不是可以把我们也变成村中的反抗力量。”
这是郭子仪唯一的一个疑惑。
他真是想不明白老人的决定。
可惜老人没有回答，仅是站在村口不断流泪。
反而是村里一个汉子突然出声，语气十分骄傲的道：“我们牛家村，一辈子不害人。既然我们注定要被贼寇屠村，那么我们在临死之前拼它一把。纵然死，也不会要贼寇们好过。”
“但是我们不愿意连累外人，尤其是你们这种长途赶路的人。你们的商队虽然很大，但是你们做的是生意买卖。你们没有经历过训练，无法抗拒贼寇的凶残。”
“我们不一样，我们村里所有汉子都经过四爷爷的训练。那些匪患就算再怎么凶残，但是我们敢于和他们厮杀。”
这汉子一脸硬气，腰杆挺的很直。
郭子仪忽然转头，朝着李光弼递了一个眼神。
李光弼心领神会，嘿嘿笑道：“全村所有的汉子，全都经历过训练，而且，还是大唐最后一代府兵的训练……老大啊，这些人肯定很能打啊。”
郭子仪脸色也带着笑意，点点头道：“不错，很能打。若是给他们配上军械，立马就是一支精兵。”
他两人这番对话，显得有些古怪，对面村中的汉子全都迷惑，那个老人同样有些不理解。
直到此时，郭子仪终于揭露底牌。
他独自走到村口，隔着厚重的木门看向老人，郑重道：“老人家你虽然拒绝了我们，但是郭某仍旧决定要留在这里。至于你们担心的连累我们，郭某认为你们大可不必……”
他说着微微一停，声音悄然压低下去，道：“你们现在所看到的，仅是我们商队的表面，一百辆牛车，拿鞭子的车夫，除此之外，没有防护，所以你们认为我们是普通商贾，所以你们认为我们抗拒不了贼寇，对不对？”
“但是郭某要告诉你们，这是郭某故意做给贼寇看的……”
“绵羊如果变成了猛虎，饿狼哪敢跑出来撕咬？所以我们需要装成绵羊，才不至于吓走想吃羊的饿狼，对不对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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