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想好了吗？”
“还没有。”
纪杨苦笑着答道。这已是师匠说出了条件之后的第二天，他苦思一夜，瞪着满是红丝的眼睛，不断揉着眼睛看向窗外的绿色。绿色能让他的眼睛好受一点。
“你不用再想了。”
纪杨警惕地抬头，望向来人。师匠平静地走进他的房间，熟捻地坐下，仿佛她根本不是个外人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字面意思，就是说，钥匙已经找到了，已经打开了永恒之恶魔那里的钥匙，你不必再为此忧心。”
师匠带着淡淡的笑意回答说。纪杨陡然站起来，死死地盯着她：
“你最好解释一下。”
“别这么剑拔弩张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死玛奇玛，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，不是吗？”
“你对早川秋做了什么？”
师匠若无其事地说道：
“我什么都没做。我只是让他听了听我们之间的谈话，他便义无反顾地跑到永恒之恶魔那里，真是令人敬佩的牺牲精神。”
纪杨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，鹰之恶魔盘旋而下，森然冷锐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师匠，随时可能扑击而下，巨大的爪子流动着金属的冷光，勾在师匠的脖子上。
师匠恍若不觉，安之若素地坐下，两腿并拢，一首托腮看着纪杨窗外的绿色树木：
“即使我不这么做，你最终也会选择让早川秋去作为钥匙，不是么？他在你心中的分量，远及不上那个一只眼睛的小女孩儿吧。你犹豫许久，错过了最佳的时机，但最终还得做出一样的选择，承受一样的损失，说不定你还得和姬野反目成仇，这就是你想要的了么？”
纪杨默然不语。师匠继续说道：
“我只是替你做出了选择，还将责任都揽到我的身上。你应该感谢我才是。”
说罢，她站起身，挺身迎着纪杨的目光，脚步平缓地转身离去。纪杨深深地叹了口气，叫住了师匠。
“你从这里出去，不要再让我看见。”
师匠不出所料地笑了笑，语气温和：
“如你所愿。不过我们还会再见，那时我希望有鲜花欢迎我哦。”
纪杨语气疲惫而冰寒：
“不会的，我保证。现在，可以请你离开了吗？”
师匠点了点头，叫了一声：
“托里克，我们走吧。”
托里克摆手以作回应，顺从地跟上走了出去，使人分辨不清他是否还活着，因为那神情实在与活人无异。唯一的不同是，他不会再一直咀嚼着师匠的那句话，眼里不再有狐狸。
眼见师匠离去，一旁的众人纷纷围了上来。
“怎么了？怎么突然吵起来了？”
姬野问道。泽渡也用同样疑惑的眼神望着他，唯有光熙一脸不感兴趣地含着根草茎，一根腿搭在窗户上，看着师匠离去的背影。
“钥匙已经找到，永恒之恶魔的门被打开了。我们该去找出天使恶魔了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？难道是因为师匠？”
姬野震惊地猜测道。她的表情很复杂，欲言又止，想笑又想哭，紧紧抿着嘴角，想要勾出一道笑容来，但是眼眶却不听使唤地湿润了。她满腹酸楚地说道：
“那……就快点去吧。我们走。”
泽渡默默地点头，表示同意。她不清楚早川秋在姬野心中的分量，她只知道纪杨的目标要达成了，并为之感到高兴。光熙冷淡地说了句，走吧，翻身从窗台上下来，循着道路往车站的方向走去。
纪杨无言，带着众人往车站的方向进发。
站在熟悉的幽深漆黑的隧道中，隧道内壁传来了轰隆隆的震颤声，一道雪亮的光芒从黑暗深处穿透而来，赫然照亮了隧道。一辆古旧的列车从远方驶来，停在众人面前。车门倏然打开，喷出大团蒸汽，车顶之上隐约可见臃肿扭曲的庞大身影。
那是永恒之恶魔的尸体，躺在那里，死而不僵，吞噬时间与生命，等待着再一次的复活。
纪杨淡淡地说道：
“上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
姬野应了一声，率先走上前去。她进入车厢内部，嗅着内部腐朽呛人的灰尘味。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丢着的两大袋狗粮上，缓缓走上前，目光哀伤地看着。一根血肉触手从车顶上垂下来，交缠着敞开一道血肉构成的深邃通道。
那就是进入永恒之恶魔身体内部的入口。
纪杨目光深沉，盯着那个通道看了很久，涩声道：
“我们走。”
在众人都踏入血肉通道的瞬间，仍然柔软的血肉蠕动着，将通道闭合，包裹收缩起来。永恒之恶魔的身体内部其实连通着另一个空间，那就是它永恒能力的构成之一。
在那个空间中，时间是凝固的。很适合当一个坟墓。
进去之后那里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树林，隔着层层密密的树干，隐约有欢乐的叫声从那边传过来，紧接着是雪打在厚厚的衣裳上的声音，有点沉闷，被绵密厚实的积雪吸收，几乎听不见多少。
“看招！”
“接我一球！”
“啊哈哈哈哈！看我的！”
纪杨抿紧了嘴唇，不敢向那边看去。他唯恐一个雪球飞出，打在他的脸上，然后一个穿着厚厚衣裳的小男孩跑出来。他在心中默默说道：
“秋。电次和帕瓦，我会照顾的，就算是欠你的。我会让你的童年平安无事地长大。”
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称呼早川秋为“秋”，大概也是最后一次。漫天雪花飘落，纷纷扬扬的，像是摆在坟墓前的白玫瑰。
纪杨踩着积雪，迅速走出了那片下着雪的树林。转而那片景象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海滨的小渔村。橄榄色皮肤的人们在此忙忙碌碌地走动着，被日光与海浪腐蚀得坚实而厚的皮肤流转着健康的色泽。
纪杨在一片正在嬉水的人群中找到了天使恶魔，他白皙的肌肤在一片橄榄色中显得尤为炫目，白莹莹地晃动着。他牵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的手，少女橄榄色的肌肤光滑而美丽，粗而黑亮的头发向头顶后面梳过去。
在这里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牵任何一个人的手，因为他们都不过是永恒之恶魔制造出的幻影。在这处空间之中它永恒的能力可以发挥到极致，能从旁人的记忆中提取出凝固的幻影。
尽管那是假的，但如果被制造出的人不认为自己是假的，沉浸其中的人不认为他们是假的，真与假还有什么分辨的必要么？
他们的手可以牵着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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