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冷了，父亲也搬来，住在大棚西头小板房里。大棚无烟煤燃烧释放的热量，也同样温暖着板房，这对父亲骨伤有好处。小板房有两个，最南面的李有才睡，中间的父亲和老贵爷住在一起。三个年龄相差不大的人，如今成了要好朋友，每天形影不离的，晚上还要一起喝点小酒。
李响以为他们正在小酌，没想到会到北面大棚里来，也被吓了一跳，赶忙掐灭烟头，扔在地上，还狠狠踩了一脚。
“那是谁啊？”父亲又大声问道。现在光景过的好，村里村外都没了小偷，老贵和父亲都很意外。
李响赶忙站起来，回答：“是我。”
“李响？”老贵先看到了，纳闷地问：“你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“哦，没啥，就是想在这里坐会。”李响回答完，又叹口气。现在公司运营状况，不用多长时间就会传到父亲耳朵里，想瞒也瞒不住，算了，一会老实交代吧，也让父亲早有心理准备。
可李响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疼，不知道父亲晚上还能不能睡着觉了。
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：“老贵爷，爹，你们怎么来了？”
“哦，俺俩过来看看温度和湿度。”老贵爷说道。董倩好多次提醒过，大棚黄瓜夜里温度最好保持在十五到十八度，最低不能低于十度，湿度百分之七十左右。包括李有才在内，三人如同领了圣旨一般，半夜也要过来察看温度湿度，看看是否需要添加无烟煤。
两位老人如此敬业，让李响心里更难受，难道自己真的无能为力吗？他又暗自叹气。眼前似乎真的无解，就跟上高中时，遇到了本身就错误的题目一样，无论你怎么想，怎么演算，都得不到正确答案。
可有不能让父亲看到自己太难过，李响深吸一口气，两位老人已走到近前。他赶忙说道：“闻着大棚里的味，还觉得很舒服。”
“那是。”老贵爷手电，眯着眼睛，看着挂在中间的温度表和湿度表：“嗯，温度十七，湿度——百分之七十三，还行。”
“辛苦了，老贵爷。”李响有些激动地说。
“哈，这孩子——”老贵扭头看看父亲：“我说这孩子就是好，你啊，就是有福气。”
父亲呵呵两声：“还是老贵叔会说话，走，咱喝酒去。”
“好，走，李响。”老贵叔说着，拉住了李响胳膊：“你有才叔正炖着白菜豆腐呢。”
李响装作如无其事地笑笑：“不了，你们去吧，我先回公司了。”
老贵爷没松手：“走吧，少爷，你大志叔都给俺们说了，你爹就想着把你叫过来。”
李响猛然一惊：“大志叔说啥了？”
父亲叹口气：“还能说啥，李冰把你的事都说给了你大志叔。”
“不——”李响急的甩甩手：“我大志叔嘴咋这么快！”
“我说你小子又不是在省城了，就是大志不说，你能蛮几天？”老贵又拉住李响胳膊：“走，喝酒去。”
“走吧。”父亲也轻声说道。
忽然，李响感觉到的父亲的异样。他并没有着急和愁苦，反而比自己淡定。这是怎么了？或许大志叔并没有说那么多。
走出大棚，关上大门，踩着冷的让人发抖的温差，三个人来到中间第五座大棚。
不大的板房内，又像春天般的温暖。老贵爷和有才叔在给大棚增温的火炉上留了个口子，一口铁锅炖着肉片白菜豆腐，端进板房，香味立即四散开来。
有才叔年轻时学过厨子，但好像没这方面天分。几年下来，比他晚去的师弟都学成出师独当一面，他只能配凉菜，自己都感到泄气，又回家扛起了锄头。说也奇怪，他做的烩菜做很地道，在师兄弟之中首屈一指。教他的师父又吃惊又生气：“跟老子学了这么多年，感情你就只钻研大锅烩菜了！”
今天有才叔又拿出他几年学成的手艺，还真叫一个香。老贵爷笑着打开了酒：“哈哈，活了一辈子，就这烩菜适合咱的胃口。”
乱炖的确是村里人冬天的最爱，热乎乎，香喷喷，淳朴又地道的农家饭，也曾让李响在外地时想的流口水。李响却没有食欲，小心地看着父亲。
灯光下，父亲似乎皱纹多了，头发也白了很多，感觉又苍老了。他端起一杯酒，放在李响面前：“不就是有人不想买咱的菜了吗，没啥事，以后想买咱的菜，还不卖给他了。”
“就是，怕啥啊，李响，广田哥说了，只要咱种的好，往后想买的大有人在。”李有才也说道。
老贵喝了一口酒，美滋滋地咽下去，然后才说：“响啊，这人做啥事都跟喝酒一样，刚喝进嘴里，辣的难受，可辣过之后，又很舒服。”
李响不善于饮酒，但懂得老贵爷说的意思，就是先苦后甜。
父亲也端起酒杯：“你老贵爷，还有你有才叔都说了，现在啥都不怕，就怕你那啥来着？”
“打退堂鼓。”李有才说。
“对，喝酒吃饭，明天该干啥就干啥。”父亲激动地说道：“咱还不信了，能弄成这么大的摊子，还没人买咱的菜？”
李响愣了，抬头看着父亲，仿佛不认识了一般：“你还是我爹吗？”
老贵笑了：“你这个傻孩子，他不是你爹，谁是你爹？”
“我以为我爹得愁的吃不了饭睡不了觉。”李响小声说。
“那是以前，现在不是了，别废话，喝酒，你多喝点，睡上一觉，明天咱接着干。”父亲说着，抿了一口酒。
“好嘞。”李响觉得父亲真变了，不觉也感到浑身轻松，就是，怕啥啊，天掉下来，就拿脑袋往上顶！
他举起酒杯，一口就喝完了。
老贵举着筷子，指着李响：“行，有我当年的样子，可我只是小聪明，你才叫大智慧。”
父亲抿了一口酒，抬手擦擦嘴：“老贵叔，你就别夸他了，再怎么说，他也是晚辈。”
父亲不再是以前的父亲，想开了，不再焦虑忧郁，变得很放松，甚至有了和年龄相符的沉稳老成。但父亲还是以前的父亲，仍不善言辞，不知道该怎么鼓励李响，但他用自己的言语鼓励着李响：“吃菜，喝酒，再睡上一觉，明天啥事都没了。”
明天肯定有事，因为问题还在。老贵爷往自己碗里把扒着白菜豆腐，说起了顺口溜：“该吃吃，该喝喝，有事明天再解决。”
对，就是这样。李响心里敞亮了，像外面的星空一样，变得浩瀚深远。他碗来，学着老贵爷的样子，扒拉了半碗菜，又端起碗来，吸吸溜溜往嘴里送，然后大口地哈着热气。这种大口喝酒大口吃菜的感觉，让李响回到了从前，心底也更加宽广。有什么呢，那时因为顽劣，很多人还说自己考不上大学，他却把头一拧，考不上就考不上，反正家里有地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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